生活的热度和浓度

生活的热度和浓度

【导读】这是市场街，但事实上这街也是有名无实，只要来到这里，对这里的一切必须接受，必须理解，人海横流，腿脚参差，唾沫乱飞，浊气冲天，除非永远不来。

想要触摸生活的热度和浓度，不能不去菜市场，想要发现自然质朴的人，不能不去菜市场。

行商进市，坐商进店，这是天经地义的，但如果市太小，店太少，无论行商还是坐商便要从市和店里“溢”出来，所以，行商也有不进市的，坐商也有不进店的，工商部门和城管部门鞭长也有所不及，市容要求任何人不能有特殊和个别现象，而“溢”出来的这一部分也不能赶尽杀绝，行商们自然要沿街叫卖了，他们于行走中兜售商品，获取利益，他们的眼睛和耳朵经过长期的修炼往往比工商人员和城管人员的更为灵敏，他们的腿脚自然就要比工商人员和城管人员的更为灵便。不过，古老的沿街叫卖的营销方式到底会产生怎样的效果，却要取决于买主，而买主们又屡屡很精明，对行商极少光顾，不论多远，不到市场非好汉，无论是商品的种类、数量，还是商品的货色、价钱，如今的市民们都有一整套宝贵的采购经验，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市场上的物品不论是质还是量总有更为广阔的选择余地，因此，行商们遭遇冷清也就是很自然的。行商们也有不得已而进市的，也有执着地不进市的，小本生意，为了省下几个管理费、摊位费、水电费和卫生费，与工商管理人员和城管们周旋是值得的。在现代气息日渐浓厚的城市里，有时候，行商的沿街叫卖和沿街托钵的一类总会引起人们较为近似的联想。

固执的行商们的境况如果可以理解，那么，一些全然不顾城市社会生活规则的让别人很不自在的坐商的行为就应该叫做可恨。行商们连人带货一齐从市场里“溢”出来（也许有些根本就没有进去），至于那些坐商，人在店里，只有货物从门店里“溢”出来，他们将那些货物堆叠摆放在本来已经十分紧张的人行道外侧，俨然战争年代巷战的街垒，行人只好侧身而行，行人也会愤然侧目，所幸店主们对行人的侧目也是心知肚明的，但只要行人不言，店主们一般都会很聪明地装聋作哑，因为行人的侧目总不会让店主的肌肉产生疼痛感，钱货也无损失，自然不去挪动占街的货物。行人的侧目是正当的权利，而店主的占道经营虽然无礼，确有道理，“民以食为天”，生存是第一要务。很明显，城市里总会有本分的乞丐，也会有自私而惨淡的行商，更会有不本分的坐商，因为行商是可以存在的，那么坐商们认为，他们的占道经营也未尝不可。当然，关于这些个别的坐商和行商，最大的疑问还在于工商管理部门和城管人员的视而不见与听而不闻，其中到底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隐情，除了侧目和侧身，行人是很难再有其他作为的。

市场里面，井然有序。干鲜果品，山货水产，本地的，外来的，各种摊位鳞次栉比、壁垒森严，货物杂陈，浊气冲天，地上永远也不消失的积水和污泥仿佛是市场永恒的标签。这也难怪，水在这里起着无比巨大的作用，有水可以保鲜洁，有水可以保货色，有时候，个别奸商的缺斤短两也与水极深的渊源。

到了市场门口，人的感觉就会大不一样，才觉得市里那些沿街叫卖的行商和占道经营的坐商也应该有被理解被同情的必要，因为这里的人行道早成了市场的一部分或者干脆已经成了市场。寸土寸金，寸土必争，摊位是划定的，各项管理费用是定额的，摊主们尽最大限度地使用摊位势在必然，非挤到水泄不通难以插足决不罢休。可想而知，这里的人，那才叫真正的摩肩接踵。走到这里，感觉到最多的东西是人的胳膊和腿，你横过来，我插过去，不一样的肥胖，不一样的消瘦，不一样的鞋，不一样的袖子，不一样的手，不一样的动作。也许，人一旦到了车站和菜市场才能真切地认识到人口剧增的事实，也才真正认识到人还是长瘦一点好。时常有块头相对较大的经过这里，必然引发一阵骚动，空气的热度会陡然上升三分，便是减肥风潮长盛不衰的最有说服力的反面写照。

看货色是一门学问，讲价钱是另一门学问。眼神的交流都很温和，语言的交流却极富侵略性，这里的空气中，除了蔬菜瓜果、山货海鲜的清气和浊气的混合物之外，最多的恐怕要算唾沫星子，买家和卖家围绕着物品价钱为自己争夺着经济利益和人权利益，他们争夺的价钱差距，也许在锱铢之间，但也许是在天壤之间，买方埋怨货贱，卖方抱怨人抠，从古至今，从来如此。价钱讲定，双方的眼睛还要盯住秤头，或者明示，或者亲验，付完钱，唾沫大战终于偃旗息鼓，买卖双方各自收兵，卖方揣钱，买方走人。提着花花绿绿的物品，一定要当心脚下，千万不能踩翻了别人的货堆。横渡人海时，数不清的胳膊和腿，如高山林莽枝柯纵横，所以，在这里，人和人不发生磕碰是断然不可能的。设若在别的场合，人和人之间的磨蹭碰撞可能会招致白眼甚至怒目而往往被怀疑成淫贼小偷之类，但在这里，无论怎样的蹭碰都是合理的，即便也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终究，因为蹭碰而衍生的喜怒哀乐全在心里。

这是市场街，但事实上这街也是有名无实，只要来到这里，对这里的一切必须接受，必须理解，人海横流，腿脚参差，唾沫乱飞，浊气冲天，除非永远不来。看到这样的情景，市里那些形单影只、沿街叫卖的行商和那些不得已而占道经营的坐商也会令人对他们心生几分宽容。生活空间的日益狭小，生活节奏的日益加快，生活要求的日益提高毕竟是毋庸回避的事实。无论怎么说，人人都在生活，即便是拥挤碰撞，即便是讨价还价，即便是寸步难行，即便是口舌不断，全都应当算作生活的声色。无论怎样的人，一旦到了这里，都会显出天然质朴的本质，因为谁都要面对真实自然的生活，因为人人都为生活增添着热度和浓度，所以，只要真诚地面对生活，人人都是可爱的。

2011-4-16作于未末工作室

【责任编辑：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