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洗衣店

作者简介：蒋利鸿，嘉兴市区人，化工销售，爱好文学，常在微信上道古论今。2015年9月9日《南湖晚报》有专访。

    弄堂口西隔壁的吴家开洗衣店了！

  所谓弄堂，就是我们墙门堂的进弄，三十米长。我百无聊懒时，就倚在弄堂口看街景，欣赏阳光帅气的小伙和俊俏靓丽的姑娘，当然，后者欣赏得更多一点。看累了，再观察附近的店家，眼见水果店、杂货店、南货店、裁缝店相继关闭，繁华一时的中基路日趋凋敝，不想，吴家却开了一爿八十年代中期嘉兴还少见的洗衣店。

  吴家人口众多，但大多已成家立业，在家的是漂亮的二女儿梅芳和身有微恙的小儿子阿四。吴家伯伯沉默寡言，吴家姆妈却八面玲珑，经常对我嘘寒问暖，梅芳也情商很高，偶尔会和我这个小弟弟打趣几句。

  阿四慢慢地长成了大龄青年，但因身体欠佳只能呆在家里，吴家上下心急如焚，曾几次听到吴伯伯心情沉重地说:现在我们在，阿四还有人照顾；以后若我们走了，他可怎么办？还是吴家姆妈有主见，说:老头子，你是熨烫工，现在退休了，就在家开爿洗衣店，给阿四存点钱养老吧。

  阿四到有关部门申请开店，结果一路绿灯，执照很快批了下来。

  我偷偷观察到:吴家开店初期，生意颇为冷清，但一、二月后顾客就慢慢多起来。吴家姆妈每天笑容可掬地接待顾客，验过衣服开好单后，阿四和梅芳接过衣服就到河埠头去用力地打肥皂搓洗，然后将埠口救火弄的上空挂得琳琅满目遮天弊日。吴伯伯熨衣服是极其认真的，但却三下五除二很快完工。我夸吴伯伯利索，他却说，这些衣料稍熨即可，毛料、呢料才难熨。

  毛料？我有。

  翌日，我穿上单位发的全毛料西装晃到吴家门口，吴家姆妈有意无意地看了我几眼，立刻大呼:啊呀阿鸿，你的西装上油污有好几个，要洗了！梅芳也过来帮腔:远看蛮神气，近看绉巴巴。我吃不准他们的话是真是假，但姆妈经常说我:这么高级的衣裳，你乱穿八穿，活该你单身！关系到找对象的大事，我心急得立刻脱掉西装交给吴家姆妈，她笑盈盈地接过后，将口袋摸了一遍，摸出二张名片和一元钱还我，再仔细地检查衣服有无瑕疵，未已，拿出一张样衣纸，写好姓名衣名后，将三个油污位置也画了出来，最后让我签字。我问，画这干吗？她说，洗大的油污要加钱，你是邻居，免了，只收基本费4元，但画要画的。

  原来如此！

  三天后的傍晚，吴家伯伯一见我即说，就等你来，要熨你的衣服给你看。

  看吴伯伯熨衣服，可谓是一种艺术享受。只见他脸上一反常态地异常严肃，先把火熨斗放在煤炉上烧，然后细心地放平衣服，随后，嘴里含一小口水，试喷一下熨斗，听到“哧”地一声后，再含一大口水，一口气均匀地喷在衣服上，熨斗放在衣上时快时慢地熟练移动，只听“哧哧”声响个不停，又见蒸汽腾腾祢满房屋，待汽散尽后，衣服已基本熨好，最后拿来垫斗轻轻塞进肩窝，熨斗灵活地在衣肩上滚动几下就全部完工了。整个熨衣过程干净利落，娴熟得不多一个动作，又没留一个死角。

  可我觉得吴伯伯技艺虽高，但熨斗太简陋，筒直就是二块厚铁片。我洋风洋水地从家里拿来了中空的火熨斗，外面饰有漂亮的云纹，胆里装了烧红的木炭即可熨烫。吴伯伯看了却笑道:这东西中看不中用。我不解:为啥？吴伯伯耐心解释:一是火炭烧红慢燃尽快，只适合家用，不适合店用；二是火炭要爆的，若火花烫坏客人的衣服，要赔钱的……

  西装洗好后，我立马穿着它上班，单位里的人纷纷夸奖店家洗的好，挺刮干净，宛如新衣。很快，有三个同事将西装交我，托我带到吴家店里去洗。三套西装洗好后，他们穿上在局大楼到处走动，形成了广告效应，不几天，多人将西服送到我处。

  那时，我还年轻，不谙世事。我只接了没几件，其他的我只是告之地址，让他们自己去了，后来才知，大多数人没去，或许是找不到。多年后，我才想到，应该全部接下衣服，这样我只是稍为麻烦一点，但两面做了人情，何乐而不为？

  但既是如此，吴家还是很领情的，阿四见我就递香烟，吴家姆妈则一个劲地夸我:梢头结大瓜(家里我最小)。我听了非常受用。

  时光荏苒，转眼到了九十年代，中基路发生了巨变，东头逼陡窄小的北丽桥改建成平坦宽阔的廊桥，中段的建宁大桥飞跨运河和月河。中基路东段被二桥遮掩屏蔽了，随即变得十分萧条，吴家洗衣店也跌入了低谷.

  一天，已成家而外迁的我回老宅探视母亲，顺便看看吴家姆妈，她略显忧愁，拉着我的手幽幽地说:今天的衣服是最后一批了，洗好后，店就不开了。我看了一眼稍显沧桑的阿四，一时找不出词汇回答。吴伯伯接腔了:我们不用再担心阿四了，政府有了新政策，以后会给他办低保的。

  我当然知道“以后”是指什么时候，立刻平静地安慰他们:有政府兜底，你们真的可以放心了，阿四的中晚年应该是幸福的。傅家老夫妇听了直点头.